作者/ Author：王人俊/ Ralph Wang
前陣子，友版 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器匠 轉貼 修平研古工坊 的商代步戰戈的長度研究，短暫的成為歷史愛好者以及兵器愛好者間的熱門話題。友團 六藝武學 也做了一對尼龍戈對打並提供了一些操作上的分析和見解。
HEMA（Historical European Martial Arts, 歷史歐洲武術）是指透過現存的武術文獻，嘗試復原歷史上曾經存在的武術系統的活動。然而，過去存在的很多武器並沒有留下紀載招式的武術文獻，有些只有間接提及用法的資料，甚至完全沒有相關紀錄。缺乏紀錄的原因很多，有些文化不喜歡文字紀錄，或是該兵器屬於史前時代等。研究這類「沒有文獻紀載用法的」兵器使用，HEMA一詞的提出者 Matt Easton 稱為「重建式武術」。
HEMA透過倖存的武術文獻，可以一定程度上還原特定時代的特定武術系統。一般而言，由於紀錄的成本、方式，乃至用途的改變，越近代的系統還原的可靠程度就越高，越是早期系統缺漏就越多。舉例而言，18、19世紀的歷史歐洲武術文獻很多是作為訓練教材或操典存在，會很明確的紀載要求的站姿、重心、步伐距離等。如果認真遵照指引操作，動作還原的正確度多半不低。（打好打壞那是另一個問題，跟訓練量和訓練方法更有關係。）
而15或14世紀的抄本，經常缺乏這些關鍵資料，即使是有插圖，大多數早期抄本插圖也不合乎現代透視法。但整體而言，有武術文獻參照，我們還是可以比較明確地知道某個具體的武術系統的特徵，例如義大利費奧瑞式長劍有什麼特色、日耳曼李希特奈爾式長劍又是如何等。
而在重建式武術上，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沒有文獻紀載招式和動作，基本上只能依賴實驗者的經驗、考古上的證據，以及兵器物理上的限制，給予框架性的理解。大概頂多只能推測到「這種兵器的使用方式不超過這些範圍」、或是「這種兵器太適合某種用法了，應該會是當時的主要技法」等。
例如，維京盾是一種相當輕巧的盾牌，而且盾面從中心到邊緣有明顯的收薄設計，許多拿真劍測試的研究提到，劍斬在維京盾時會稍微卡住，這可能被維京人在盾戰中用來控制敵人的兵器，這也是前陣子 Centurii-chan 粉專梗圖的典故。不過麻煩的是，沒有可靠的武術書，我們無法證實或證偽維京人實際上會不會使用這個技巧。維京人也可能只是單純想要減輕盾牌重量，以利他們的劫掠行動而已。也有可能，維京人當年自己內部是分很多不同的武術系統，有的會用這種技巧，有的不會。
以這次的「商代步戰戈」來說，可以在實測中找到不少好用的攻防技巧，而由有經驗的兵器武術家詹館長進行實驗，也會遠比沒有運動習慣的普通人發掘出更多步戰戈的技法可能性，但是我們就無法知道商代有什麼系統化傳承的流派分野，更別提找到特定的招式或技法名稱了。
當然，歷史武術與重建武術的關係並不是一刀切，而是一種光譜式的關係，越是缺少直接的武術手冊，要依賴間接資料，就更傾向於重建武術或實驗考古學。一個介於兩者之間的案例便是「波蘭軍刀」，這邊的波蘭軍刀是指波蘭立陶宛聯邦時代，波蘭人使用的刀法。當時的波蘭軍刀已經在歐洲聲名顯赫，很多的武術文獻或旁觀者留下了波蘭人使用軍刀的手法描述，但偏偏波蘭人自己沒有留下武術書。當時波蘭人傳承武藝還是依靠師徒或父子相傳為主，沒有寫武術書的習慣。波蘭軍刀確實沒有第一手的武術書可以用來還原，但是有很多二手資料，例如我們很確定波蘭人擅長使用十字斬（Cross cutting）這樣的技法，腳步也比英式軍刀多樣化。這就導致如果要用有武術書當HEMA標準，波蘭軍刀好像少了一點，但比起高度依賴推想的典型重建式武術，波蘭軍刀又「多了很多技術材料」的情況。
順道一提，我們曾經在 PanSci 科學新聞網 介紹過國外HEMA教練，被找去支援不列顛與義大利的青銅時代劍術的實驗考古學研究的案例。曾經有人錯誤理解這代表德國中世紀劍術傳承自青銅器時代，不過這研究其實就是找HEMA教練幫忙去做實驗考古學而已。更勝者，不列顛和義大利的青銅時期劍術，其實並不屬於「HEMA」。因為彼時的不列顛和義大利是史前時代，沒有文字紀錄也不是歷史時代，更不會存在武術手稿，當然談不上史實或歷史囉！
延伸閱讀：
【HEMA名人錄】麥特・伊斯特（Matt Easton
https://tinyurl.com/4yp9dz3d
在冷戰時代便開始研究波蘭軍刀的 Wojciech Zabłocki
https://tinyurl.com/bdhmew8y
Difficulty of reconstructing sword & shield combat from early periods (eg. Viking)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aCxOwzGTLE
Weapons without historical manuals — Bowie knife, Polish szabla, Russian shashka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lV_5_d75Vo
《如何重現青銅時代的劍術？ — — 研究古代冷兵器對戰，需要現代戰士參與！》
https://pansci.asia/archives/339084
另感謝 福爾摩沙驃騎 (Hussars of Formosa) 協助確認波蘭軍刀的歷史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