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uthor：王人俊Ralph Wang
阿爾卑斯山的景點與戰地
在阿爾卑斯山脈，有一個非常美麗的景點，它們是三個非常鄰近的山峰，緊緊地靠在一起，因為如此特殊的外型，它們被稱作三峰山/ Three Peaks 。這個名稱來自於義大利文的 Tre Cime di Lavaredo ，意思是「拉瓦雷多三尖峰」。三峰山是阿爾卑斯山脈最知名的峰群，也是一個熱門的徒步登山點，每年慕名而來的遊客不計其數。
三峰山的地名在德文比較不一樣，叫做Drei Zinnen，意思是「三城垛」。城垛是城牆上高低間隔的防禦工事。防守方可以依托高牆掩蔽，在凹處射擊敵人。
三峰山曾經是義大利和奧匈帝國的界山，從德文名稱中可以想像三峰山的戰略價值。在一次大戰時，這裡曾是「白色戰爭」中雙方的交火地點，留下許多戰壕和要塞，戰後此地被割讓給勝利的義大利。白色戰爭的白色，指得正是阿爾卑斯山綿延的白雪。
德式長刀的「城垛」
有趣的是，阿爾卑斯山有三城垛，而日耳曼武術中則有個「四城垛/ vier Zinnen」。這是約翰尼斯·萊庫赫納爾（Johannes Lecküchner） 留下的德式長刀/ Langes messer 抄本中，用來分類敵人防禦弱點的方式。先沿著中線將人分成兩邊，再從肋骨下緣劃一條橫線，這樣分出來的四個象限就是所謂的四城垛。
或許是因為有拉瓦雷多三尖峰的前例，一些英譯本把萊庫赫納爾的 vier Zinnen 翻譯成 four peaks/ 四峰。這個翻譯並不精確，城垛/ Zinne 對應的英文是 battlement。正如三城垛之名是用城塞結構比喻山脈，四城垛也是用城塞結構來比喻武術攻防中的弱點，用城塞和攻城戰比喻兵器格鬥是 Lecküchner 的德式長刀術的重要特色。雖然翻譯成四峰從上下文也可以看懂，但整體脈絡的意思完全喪失了，實屬可惜。
以前中文 HEMA 圈曾經發生過因為英文不好，以為 peak 是鳥嘴的笑料（ beak 才是鳥嘴）。更慘的是，教學者以為「四鳥嘴」是一個招式，並且腦補出一段設定：「鳥嘴代表很輕的刺擊，所以德式長刀是一種輕戳嚇人的不殺人防身武術。」於是學員們只好花幾個星期的時間，努力練習用一個詭異的姿勢輕輕的戳人，特訓自始不存在的刀法四鳥嘴。這很讓人疑惑：
正所謂「刺死砍傷」，針對軀幹的刺擊始終是更致命的攻擊方式，尤其是在缺少抗生素與止血手段的古代。到底要刺多輕，才能刺人胸腔和腹腔不致命呢？一個以不能殺人為導向的武術系統，怎麼會教一堆軀幹刺擊呢？
其實萊庫赫納爾的德式長刀術受李希特奈爾（ Liechtnauer ）長劍傳統影響很深，整段四城垛的解說都是改寫自 Cod. 44.A.8 抄本長劍術的四空門/ vier Bloßen 段落。（註2）有實際研讀過早期日耳曼劍術抄本，即使沒有逐句比對四峰/四城垛和四空門的段落，也能直覺發現他們是一樣的概念。至於萊庫赫納爾的德式長刀術是以輕戳嚇人，達成不殺目的云云，就是純粹的幻想了。
由於HEMA很多資料是歐洲古語，非常依賴翻譯。但是翻譯本身便是一種詮釋，使用譯本便是在別人的詮釋上進行二次詮釋。有譯本是很方便的事，沒有碰到疑義必須查找原文時，我基本上也是先讀英譯本。但如果譯者或讀者不夠細心，便會產生許多錯誤，這是我們研究歷史歐洲武術的人要小心的。
下次當你看到美不勝收的阿爾卑斯山時，可以遙想外型獨特的三峰山，規劃一趟義大利的登山遠行。當你走上三峰山步道時，別忘了想起那不存在的鳥嘴刀法。
延伸閱讀：
1. 【HEMA知識】 秘傳歌訣、公會和慶典 — 簡單了解日耳曼武術
2. 【HEMA趣談】 被打手手後K頭的武術大師與K他的招式：同樣是出自 Cod. 44.A.8 ，一段隱藏的文字和背後的故事。
3. 【HEMA研究】 找到突刺的名字 — Schießen的故事：另一個關於抄本招式解讀的有趣故事。
4. 【HEMA項目】 德式長刀，刀刀刀刀刀
註1：
順道一提， 萊庫赫納爾的這張德式長刀術插圖中，左邊的人刃朝虎口，握刀方向不合理，而右邊的人左手以不符合人體工學的方式，放在自己的胯下。這個例子提醒我們，應該謹慎看待中世紀晚期武術抄本的圖，它們多數只能當作概念參考，不能當成完全正確的動作示範。
這點在日耳曼武術抄本中比義大利武術更嚴重些，部分原因是透視法等繪畫技法比較晚傳入中歐和北歐。
註2：
雖然這聽起來很像抄襲犯，不過古代人沒有版權觀念，也不覺得抄錄改寫有用的段落有什麼問題。很多文獻都有這種「看到有用段落就整段搬來用」的情況，萊庫赫納爾的作法並不特殊。
由於萊庫赫納爾（ Johannes Lecküchner ）和李希特奈爾（Johannes Liechtnauer ）兩人名字和招式的相似性，在古早年代曾經有假設兩人實為同一人的說法。此說基本已經被證偽，主要是兩人推定的活動時間有落差，李希特奈爾主要活動的時間比較可能是1380~1420年代，而萊庫赫納爾1430年代才出生。另外萊庫赫納爾是位身分明確可考證的神職人員，而李希特奈爾是位身分無從考證的傳說性質人物。